盲斯特小姐

在昏黃路燈照射下的紅土地，色澤顯得比在平日白晝時更為深沈些。

但，其實只要細瞧，就不難發現赭色砂塵好似摻雜了些許鑽石粉，正與米菈那暗金色的髮絲悄悄相互輝映著。

這個夜晚，即使少了月色的陪伴，涼風吹秋夜的颯颯，卻也增添了一股無與倫比的寧靜感。

米菈，此時以非常優雅的姿態─雙手環抱自己的膝蓋，蹲伏在靠近草地的夜色中，巧妙地把身軀與激動掩藏得不動聲色。

等待再等待，直到一雙徬徨的綠光終於在鎖定了目標之後，開始緩緩朝自己移動而來。

這個默默的遊戲，總是令他們樂此不疲。

Mr. Cole does not have a name.

Even he himself, has ignored this trivial matter for a long time.

He lives a boring and ordinary life.

It seems that life does not attempt to bring him any surprise.

The same suit, the same meals, and the same daily routines that are dull to death.

Ever since he was a child, the little Cole was the only one who was unwittingly left behind, while playing hide-and-seek.

And on Christmas Eve, Mom always remembered to cook all of her children's favorite dishes, except for his.

Of course, he did not get his Christmas present in the next morning.

Until now, Mr. Cole works as a bookkeeper for a living, and his fellows never ask him to have a lunch together.

No mention to the joyful holiday parties, he never receives the invitation from anybody.

He does not mind being alone, and he has been adapting to the huge emptiness for so many years.

Maybe, the shadow is the last and loyal friend that he gets, following him to everywhere he wants to go.

Maybe, solitary is his forgotten name.

Mr. Cole is like an invisible man that no one would notice him, even the stray cat pays no attention to his calling. 

身著黑西裝的馬可仕雙手叉在口袋裡，獨自一人緩緩穿越清晨的薄霧，走向一片帶著秋意的楓樹林。

朝暮誕生的水氣溽濕了他的褲角和黑皮鞋，卻無損他堅定的步伐。

貓頭鷹帶著哭泣的叫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迴盪在這個無人的場域之中。

他在一座小土堆前停了下來，上面插了根用樹枝綁成的十字架。

十字架上結了一顆顆晶瑩的露水，純淨無瑕，像新生嬰兒的眼睛。

耳際邊緣的髮絲也沾染了一些這天地間的氣息，讓他的腦袋此刻清醒無比。

跪在墳前的馬可仕，兩手不顧弄髒地挖開了一個小洞，從口袋拿出一顆種子，再連同回憶一圮一圮埋進去。

風把一片葉子吹落在他的肩上，此時的他卻渾然未覺。

他用一種幽深闃黑的目光專注地凝望著自己剛剛所創造的生命。

直到鳥兒的拍翅聲打破了這層寂靜，他才壓了壓帽沿，彷彿致意般，默默地離開了樹林。

據說，沒有人再看過他出現在這附近的曠野上。

至於，來年的春那墳上開出了甚麼似乎也無人知曉。

噓，這是秘密，我不能告訴你。

地鐵的鈴聲頻頻催促人們上車，每個人似乎都心事重重地進了車廂，任憑列車帶著他們往下一站前進。出門前，萊爾戴上耳機，把音量

調整在一個微妙的大小，彷彿是個保護罩，好聽不進那些嘈雜的噪音和冷漠的對話，隔絕自己與外界的一切接觸。現在的他站在候車線

前，猶豫著該不該等待五分鐘之後的列車。猛地，他突然轉身離開這條長長的隊伍，後面的人不太在意前面少了個人，緩緩地踏出右腳

遞補這個位置。而萊爾沉浸在音樂所創造出來的世界裡，哼著歌，離開了標示著出口的驗票閥。他跨著大步走在明亮擁擠的地下道，與

每個迎面而來的人擦肩而過，這種感覺相當難以形容，既親近又疏離，親近的是並肩的這一秒，疏離的是錯肩的下一秒，誰也預測不出

彼此的目的地。轉了幾個彎之後，萊爾開始往上走，越靠近地面，空氣越清冷，雙手不禁拉起帽沿，將頭整個罩住。這是個灰濛濛的城

市，天空滴滴答答落著雨，樹梢少了熟悉的綠意添了幾許寂寞。萊爾步行其中，忽然一陣風帶來記憶中的香氣，把他拉回快樂的童年時

光，和玩伴賽跑在操場，輸的人請吃冰淇淋！即使此時播的是悲傷歌曲，他的腳步卻不自覺輕快了起來.....

『聽說他們分手了，不知道分手的原因是甚麼？』

『那個女孩的靴子看起來不錯，不知道在哪裡買的？』

『有點想睡覺，等一下來杯拿鐵提個神好了。』

『艾德說明天一定要把那份報告放到他桌上，今晚又要加班了！』

『咦，這男的我以前怎麼從來都沒看過，長得真不賴！』

『媽說這周末要回去，不知道有甚麼事？』

『穿新鞋果然有點不舒服，可能鞋跟太高的關係。』

『上次廣播介紹的那張CD還蠻好聽的，有空去唱片行找找。』

『蘿拉最近好像剪短髮了，改天找她出來吃飯聚一聚吧！』

『睫毛不夠翹，應該來補個妝。』

『最近要控制一下口腹之慾，腰圍有點緊緊的。』

『天啊，眼角好像有點皺紋耶，要補粉蓋一下嗎？還是..........』

凱莉帶著仔細挑剔的眼光，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

瞄了一下隔壁年輕女孩的唇膏顏色，理了理燙得直挺的襯衫後，轉身推開門走入另一個步調緊湊的世界。

當蘿拉說出決定時，並沒有太大的情緒，反而有股釋然。

定定地注視鏡中的自己的瞳孔，感覺著一片片一絲絲的落下....

篤定的感覺在身體裡一點一點擴散，唇角微微地揚起。

『也該做點改變了！這樣還真不賴。』她對清爽的自己這麼說著。

坐在窗邊的凱特看起來有點浮躁，徐徐吹來的涼風似乎也鎮定不了此刻的心情。

她右手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鋪著白色亞麻布的桌面，思緒卻遲遲無法集中。

不一會兒，她抬起左手，細細查看修剪得整齊的指甲，企圖專注在當下。

她很清楚時間到了，所以雙手撐著桌子，有點半強迫自己站起身來。

轉身四處張望了一陣，像隻失去方向的母花鹿嗅著了空氣般迷惘。

窗外的陽光太耀眼了，凱特努力地瞇起雙眼，想看仔細背光朝自己走來的那人......

It was a very beautiful summer night. The moon was shone clearly on the still xystus.

They walked in the milky twilight, and the breeze fanned their hair and faces everywhere.

As he was humming a tune to himself, her corners of the mouth were spreading out with a gently slight pace.

Then unexpectedly, he pulled her right hand and started to rotate her body softly around and around.

With the spinning steps, the fire of July made them mellow until the break of dawn.

繞了一圈，心境終於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女孩開始真正懂得欣賞每日必經的櫻花樹時，才發現春天真的來臨。

地面混和著春雨和花瓣，頗有一番清新的詩意。

她拾起一朵有缺陷的，夾進寫滿了想像的書頁裡。

望著藍得發亮的天空以及迎面而來的和煦微風，腦袋有一部分似乎被融化了。

萊爾站上上升的手扶梯，和他緩緩交錯的是下降的人們。

那些糢糊不清表情豐富的臉孔，他只望了一眼就不再看了，接著就沉入自己的世界。

他的世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一望無際，而他的身影是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手扶梯的盡頭是十字路口，現在應該是下班時間，所以人群比早先更加擁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該往何處去，他們的心裡都很清楚。

一派輕鬆的萊爾像走在無人的城市裡，走著走著他就地躺了下來。

他躺在無人的雪原上，也躺在交通最繁忙的路口上。

一邊是安詳靜謐的，一邊是嘈雜喧囂的。

人們從他的身邊繞過前行，雙手交叉在腦後的萊爾隨性地哼起了一首歌。

歌名是秘密，旋律是用蜜蜂的刺譜成的，相當動聽。

從不離身的手錬又斷掉了，這次她不打算修復它。

她把它收進珠寶盒的最底部，

連同那段快樂悲傷參雜其中的日子一併保存起來。

過去也有壞了的時候，彷彿在暗示什麼彷彿在宣告些什麼。

但是，她從來都不理會這些線索。

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不是自己嘗試黏合就是拿回店家處理。

這是條由細細的銀錬和小小顆珍珠串成的手錬，

當初隨意逛小店一眼就注意到買下的。

她一直很珍愛它，就像是身體的一部分。

這次斷掉，她卻已經沒有心疼的感覺，也該是時候了。

後來，她補上了一條有許多古銀墜飾的黑錬在空掉的手腕上。

孤單的銀鐲對這位新朋友說：「你好嗎？我很好。很高興認識你。」

在淒清的冬夜裡踽踽獨行的旅人，他豎高衣領拉緊了風衣的前襟，似要抵擋這寒風刺骨，抑或那內心的冰原。

落葉徘徊在他不停歇的腳邊，一陣無情的風帶走使他頭部保暖的帽子，他伸手來不及抓住什麼。

夜晚的露珠爬上了他的髮際，一顆一顆渾圓剔透，在皎潔的月下像珍珠般閃閃發亮。

遠處傳來了鴟梟和不知名動物的叫聲，薄霧一陣一陣襲來更增添孤寂的氛圍。

他彷彿記起了什麼又故意忘記了什麼，有點躊躇地停下了腳步又再邁開步伐。

罷了！罷了！他在心底竊竊私語，然後什麼也不想地一直往前趕路。

這個心事重重的旅者，最後消失在黃土道上，我目送著他的離去。

一棵葉已凋零的千層樹，默默把這一夜紀錄在自己的身體之中。

醉漢踉蹌地跪下，親手把愛情埋葬。

就著幽微的光線，他終於看清了不願承認的真相。

他砸碎酒瓶，拿起一塊銳利狠狠地割出一道血痕，企圖讓神智清醒。

這般冷清的夜色，一顆不歸的心。

可惜一切已經太晚。

學生時代的她和他總是比鄰而坐。

斑駁的桌子中央有一條清楚深陷的直線，看起來像帶著恨意一筆一筆耐心刻畫上去的樣子。

不管遇到任何考試，他老愛在考卷的正面隨意塗鴉些什麼東西，

而那漫不經心的成果是一個個成熟誘人的女性胴體。

考卷總有交換批改的時候，當她第一次見到他的大作時，

她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眼前這幅色情低級的圖畫，再惡狠很地望向他。

他一臉好像等待了好久獵物終於落網的滿足，挑釁地回視，再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厭惡一個人。

從此，只要到了改考卷，她只好努力地說服自己：『下次換座位，就不會這麼倒楣了！』

然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嫌棄地拎著試卷的一角，火速批改上面的答案。

為了報復他白癡幼稚的玩笑，她像火力全開一樣拿著特厚的放大鏡，企圖從中挑出一堆錯誤。

然而，更令她氣憤的是滿分的機率幾乎百分之百。

高中三年，老天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每當她坐定位後，快樂地幻想著任何一個除了他之外的人當她的新鄰居時，苦海無邊，

他總在最後才緩緩地走近她身旁，故意把椅子拖出聲音再坐下，

然後趴在桌上開始呼呼大睡，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這一幕，每個學期都要上演一次，不厭其煩地。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

又感冒了！這次又特別地嚴重，發燒竟然有38.6度，

除了昏昏欲睡，咳嗽、喉嚨痛、流鼻水.....也全都來報到了。

冬日的陽光安靜地灑進室內，在夢裡門鈴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她在恍惚中悠悠轉醒，郵差在門外喊著：『掛號信！』

她輕輕推開門把印章給了郵差，郵差則塞了一個大包裹在她的懷裡。

郵差看她精神不振的模樣，問她：『感冒啦？保重喔！這一包這麼大包，該不會是情書吧？！』

她微笑著搖頭，和郵差道別後，回到溫暖舒適的大床上，從左至右，由上到下，仔細地審視這個少見的包裹。

看著包裹上優美溫柔的字跡，似是女人的字，可是卻猜不出擁有這手好字的人是誰。

基於好奇心，她以一種近乎莊嚴崇敬的態度很小心地拆開它。

越是小心翼翼，意外越是接二連三地來，這就是人生。

一個不小心，裡頭的東西散了滿床滿地。

被隨性寫上的姓名，顯得有點過於草率。

有點模糊又有點熟悉的記憶，把她逐漸拉回那個離自己有點久遠的年代。

每天都不用煩惱穿什麼衣服、遇到下坡盡情放開雙手感受風速、和朋友開心說悄悄話的年代。

青春在飛揚的年代。

她拿起落在身旁的一封信讀了起來。

『你好，我是L，他的未婚妻。很不幸地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他在今年春天發生一場車禍過世了。

    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看到了這疊泛黃卻一直保存得很好的考卷，我相信這對他一定意義重大。

    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把它們全部寄給你，也算是幫他實現了一個多年來的心願。祝一切安好。L上』

聽到他的死訊，突然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像是一部份的記憶被抽走，一部份很重要的記憶。

隨手拿了一張考卷細看自己謹慎批改的紅筆字和他潦草不羈的作答

以及那些那個時候的自己覺得很噁心的裸女圖。

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她幫他寄來的這些考卷想要傳遞些什麼樣的訊息。

我只知道我和他算是互相糾纏了整個高中三年，

而我一直把這三年視為一個惡夢，每天都祈禱自己趕快從惡夢中醒來。

其實除了對自己故意的捉弄之外，他在班上算是個極度沈默寡言的人。

一副漠不在乎的模樣，讓班上很多人都不敢親近他，而他本人好像也不太在意這個。

上課的時候幾乎都在睡覺，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我因為認為自己有幫他掩護的道義，

所以每次在老師快要靠近或抽點人回答時，就會偷偷用鉛筆戳他一下，有時候還必須戳好幾下呢。

他家裡好像發生了一些事，常常在請事病假。他沒來學校的那天，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基於同情心氾濫，我會幫他抄筆記然後放在他的抽屜裡，

用其他課本稍微隱藏一下，我會告訴自己這是功德一件。

班上同學都知道我們兩個是仇人，如果有人發現我幫他做這種事，肯定要大肆宣傳。

所以我選擇為善不欲人知。

這樣想起來，自己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他，反而偶爾會偷偷觀察他的舉動，可能是好奇吧。

她邊喝熱茶邊看起一張張的考卷，也許是太燙的關係，茶水濺了出來。

濺濕了一張考卷，她拿了面紙輕柔地擦拭了正面，有些字都糊成一片。

她在心裡責備自己的不小心，接著翻到背面準備擦拭的剎那，拿著面紙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像遭受重擊一般，頭有點暈眩。

考卷的背面全部都是左邊側臉的自己。

有專注低頭答題的自己、有疑惑思考的自己、有抬頭聽講的自己、也有心不在焉發呆的自己.....

她有點慌亂地開始翻著每一張考卷的背面，發現每一個季節的自己，然後眼淚無聲地滴了下來。

走在步往公園的斑馬線上，克萊兒瞥見一顆鮮黃色氣球緩緩朝偌大的蔚藍飄去。

她靜靜地凝視它直到消失在視線裡。再見我的愛。

雲很輕很輕，卻又一叢一叢的，相當具有存在感的移動。

當克萊兒躺在草地上幻想著棉花糖的滋味時，亨利正從公園濃密的灌木圍籬旁步行而過。

她知道，所以深深地吸了一口熟悉，然後輕輕地閉上眼睛。

夏天真的來了。---END---

熱水從頭上淋下來經過唇邊時，克萊兒才發現是鹹的。而當發現是淚水的時候，又多了些難以理解的苦澀滋味。什麼時候痛苦與猜疑多過了快樂與幸福的感覺？克萊兒一直想著這個問題，但是她卻始終找不出問題發生的那個關鍵時刻，而隨著亨利的死去，這個答案好像也變成了無解。漫步在人行道上，冬天冰冷的氣息沁入克萊兒的鼻肺裡，身體內部每一個器官像重新甦醒般地敏銳，敏銳到讓她察覺亨利原來已經消失的事實，她開始感到莫名地悲傷起來。為什麼最美好的時光總是無法停留在那一刻，讓人們可以恣意地享受當下呢？也許都是我們太貪心的緣故，所以我們會失去這一切，然後必須再為這一切安靜地默哀。有人說過：『如果冬天已經來到，春天還會遙遠嗎？』克萊兒卻覺得屬於她的漫長冬夜才正準備展開。

 

晴朗的冬陽拂過每個人的臉龐，唯獨漏了克萊兒，她的世界正在下雪。這是一片廣大無邊際的雪原，空蕩蕩地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雪下得無聲無息。克萊兒打著哆嗦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快樂在這寂靜的雪地裡。不小心被乾枯樹枝劃破的左手掌心，滲出了涔涔紅豔豔的血。在純淨的白色上，看起來就像一朵朵美麗的紅花，好美。美也痛楚的清醒，是寂寞而刺人的。

 

2006年的最後一夜，克萊兒刻意離開興奮擁擠的人群，回到家中一個人悄悄地倒數。失去了亨利，就好像置身人潮中卻有站在無人島的孤絕與疏離—南風不再迷人，扶桑不再豔麗，鳥兒不再鳴唱，甚至連彩雲也不再旋舞了。站在斑馬線上的等待，對於克萊兒而言，原本是漫長而痛苦的，她認為美好的生命不該浪費在索然無味的等待之上。然而現在，她卻開始從冗長的隊伍裡學習倒數這件事。100、99、98、97、96、......、5、4、3、2、1，隨著數字的減少，呼吸和心跳意外地越來越趨於平穩，有一種令人放鬆的安心。這時的克萊兒很清楚倒數結束歸零之時就是她邁開步伐向前的時候，也是讓她可以早點解脫回到一個人的時候。一個人獨處，克萊兒反而覺得自己更貼近亨利，因為她更能夠專心地懷念從前那段和亨利共享的美好時光。

 

在現實生活中，克萊兒成了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不論做什麼事情臉上始終沒有任何的表情。旁人全都以為她生病了，其實她的心裡很明白自己患了什麼病症。亨利離開的那一天，克萊兒表現出超乎異常地堅強，情緒沒有絲毫的起伏，就像鳥兒貼著海平面筆直地優雅飛行。堅強道別，是克萊兒用盡僅存的力量所展現的勇氣，她明瞭今後她必須懷抱這份勇氣好好地活下去。寒冬的夜幕降臨在這個冷清的城市，月亮孤單地懸掛在電線桿上，克萊兒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沈沈進入夢鄉。在夢境裡，她彷彿著上一對名字叫做自由的翅膀，隨心所欲地去想去的地方、聽想聽的樂音、見想見的人。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大笑，她如獲新生。如果現實是作夢，而夢境是生活，會不會比較真實一點呢？

 

不管到哪裡去，常常在迷路的兩個人，最後卻總是能夠幸運地在繞了一大圈之後，安然到達目的地。也許這是因為在尋找的過程當中，更能體驗牽手探險的樂趣吧。所以，一路上迷糊地看著路邊的指標或是隨意地指著某個不確定的方向前進，可能轉錯了彎，可能騎過了頭，這一切都無損於鮮活的兩顆心緊密相連。風不停地從耳邊呼嘯而過，可熱度也穩定持續地傳遞而來。亨利的心載著克萊兒的心一起飛翔，在這片晴空萬里之上。

 

天氣是一種很誠實的東西，寒冷就是寒冷而溫暖就是溫暖，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不像克萊兒的心永遠都在自我欺騙。亨利死後，她開始血淋淋去正視長久以來不敢面對的部分。其實自己是個相當軟弱，意志不堅定的人。其實自己是個害怕孤單偶爾也會感到空虛的人。其實自己是個擁有嫉妒、貪心、惶恐、擔心、憤怒、掙扎、不捨、難過........等複雜情緒的人。其實自己是個膽小怕黑，想像力過於豐富的人。其實自己是個容易耽溺於過去，而悲傷無以自拔的人。其實自己是個極度自我近乎孤僻自閉的人。其實自己是個界線十分斷然的人—在自己的周圍畫了一個小圈圈，旁人只能逡巡，卻無法越雷池一步，惟極少數人能夠開啟這扇門。如今，亨利將鑰匙交還回自己的手中，克萊兒頓然所失，她的世界開始了分崩離析的狀態。

 

踮起腳尖旋轉，轉啊轉，轉啊轉，轉到連這個世界也開始天旋地轉，是否就能夠忘記悲傷？

 

小時候夢想成為舞蹈家卻又從未學過跳舞的克萊兒，偶爾會在夏日的午后趁著母親小憩的時光，偷偷地從眠床爬起穿上母親那條最美的圓裙，盡情地在陽光的包圍下旋舞，宛如一朵純白色的大波斯菊迎風搖曳綻放。童年是無憂無慮的快樂堆疊起的沙堡，住在裡頭的公主成天仰著小小的腦袋，倚在窗台邊巴望著快快長大。純真的她渾然不知成年的世界佈滿了現實的荊棘，而最終王子並沒有騎著白馬來解救公主，反被自己的軟弱給吞噬了。沙堡在經年累月的浪潮拍打下也崩毀了。也許，我們要哀悼的不僅僅是童年的逝去，還有悲傷未來的無限漫延。

 

春天在眾人尚未發覺時已經來到了，迎面而來的風雖然有冷冽的溫度卻帶了點溫柔的感覺。在這個從小生長的城市裡，克萊兒第一次發現原來路邊不知名的花兒，是這麼地清香而迷人。回憶就像電影一樣，被錯亂地剪輯成許多片段，在克萊兒的腦海裡不斷地盤旋。漫步在夜色之中，聆聽充滿生命力的海潮，星空亮得特別璀璨；背海而馳往山裡去，一心為了那滿山遍野金黃色的花朵；仰躺在草地上，望著不規則的光點閃動，即使只是彼此注視也有會心一笑的時候....克萊兒閉上雙眼，流下明瞭的淚水。她終於領悟到長久以來這一切的一切，因為有亨利的同行，所以才充滿了意義。

 

要怎麼樣才能停止對亨利的想念呢？克萊兒絞盡腦汁嘗試過好多種方法，例如：聽著搖滾音樂入眠，好讓亨利進不了自己的夢鄉，結果卻失眠到天亮；避免經過曾一起散步的路線，結果繞了好大一圈才到達目的地；專心讀有快樂結局的小說，結果竟然淚流滿面....這一切的努力似乎徒勞無功，亨利依然如影隨形。「或許這是由於他早已經住進我的心裡的緣故」克萊兒如是想。她費盡心思想要把他連根從心底拔起，最後卻把自己的心刨出了一個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巨大的空洞。一顆空蕩蕩的心和一個塞滿亨利身影的腦袋，真是一個諷刺又可笑的對比。

 

穿越十字路口的時候，有個人因趕路不小心擦撞了克萊兒一下，他匆忙地道了歉隨即消失在人群中，克萊兒頓了一下，心想：「好熟悉的聲音。」轉身尋找只看到一個個漠然的臉孔。她搖了搖頭笑沒想太多繼續往前走，經過一家有黃色招牌的麵包店，被裡頭剛出爐的麵包香吸引得停住腳步。當她正準備推門進入的時候，身後竟傳來一陣淡淡熟悉的香味。直覺告訴自己是亨利身上古龍水的味道，轉身追去下個街角卻看見熙來攘往的人們，一個個帶著幸福的笑容從自己身旁談天而過。孤寂與悵然若失如海潮襲捲而來，克萊兒被徹底地包圍沈入深不見底的海平面之下，一切都是如此地緩慢而安靜，一切都是如此地理所當然。她告訴自己不能在陽光底下哭，畢竟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壓抑住流淚的衝動，堅定地往公園的方向走，也許柔軟的青草多少能平撫此時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