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斯特小姐

學生時代的她和他總是比鄰而坐。

斑駁的桌子中央有一條清楚深陷的直線，看起來像帶著恨意一筆一筆耐心刻畫上去的樣子。

不管遇到任何考試，他老愛在考卷的正面隨意塗鴉些什麼東西，

而那漫不經心的成果是一個個成熟誘人的女性胴體。

考卷總有交換批改的時候，當她第一次見到他的大作時，

她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眼前這幅色情低級的圖畫，再惡狠很地望向他。

他一臉好像等待了好久獵物終於落網的滿足，挑釁地回視，再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厭惡一個人。

從此，只要到了改考卷，她只好努力地說服自己：『下次換座位，就不會這麼倒楣了！』

然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嫌棄地拎著試卷的一角，火速批改上面的答案。

為了報復他白癡幼稚的玩笑，她像火力全開一樣拿著特厚的放大鏡，企圖從中挑出一堆錯誤。

然而，更令她氣憤的是滿分的機率幾乎百分之百。

高中三年，老天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每當她坐定位後，快樂地幻想著任何一個除了他之外的人當她的新鄰居時，苦海無邊，

他總在最後才緩緩地走近她身旁，故意把椅子拖出聲音再坐下，

然後趴在桌上開始呼呼大睡，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這一幕，每個學期都要上演一次，不厭其煩地。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也特別冷。

又感冒了！這次又特別地嚴重，發燒竟然有38.6度，

除了昏昏欲睡，咳嗽、喉嚨痛、流鼻水.....也全都來報到了。

冬日的陽光安靜地灑進室內，在夢裡門鈴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她在恍惚中悠悠轉醒，郵差在門外喊著：『掛號信！』

她輕輕推開門把印章給了郵差，郵差則塞了一個大包裹在她的懷裡。

郵差看她精神不振的模樣，問她：『感冒啦？保重喔！這一包這麼大包，該不會是情書吧？！』

她微笑著搖頭，和郵差道別後，回到溫暖舒適的大床上，從左至右，由上到下，仔細地審視這個少見的包裹。

看著包裹上優美溫柔的字跡，似是女人的字，可是卻猜不出擁有這手好字的人是誰。

基於好奇心，她以一種近乎莊嚴崇敬的態度很小心地拆開它。

越是小心翼翼，意外越是接二連三地來，這就是人生。

一個不小心，裡頭的東西散了滿床滿地。

被隨性寫上的姓名，顯得有點過於草率。

有點模糊又有點熟悉的記憶，把她逐漸拉回那個離自己有點久遠的年代。

每天都不用煩惱穿什麼衣服、遇到下坡盡情放開雙手感受風速、和朋友開心說悄悄話的年代。

青春在飛揚的年代。

她拿起落在身旁的一封信讀了起來。

『你好，我是L，他的未婚妻。很不幸地要告訴你一個消息，他在今年春天發生一場車禍過世了。

    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看到了這疊泛黃卻一直保存得很好的考卷，我相信這對他一定意義重大。

    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把它們全部寄給你，也算是幫他實現了一個多年來的心願。祝一切安好。L上』

聽到他的死訊，突然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像是一部份的記憶被抽走，一部份很重要的記憶。

隨手拿了一張考卷細看自己謹慎批改的紅筆字和他潦草不羈的作答

以及那些那個時候的自己覺得很噁心的裸女圖。

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她幫他寄來的這些考卷想要傳遞些什麼樣的訊息。

我只知道我和他算是互相糾纏了整個高中三年，

而我一直把這三年視為一個惡夢，每天都祈禱自己趕快從惡夢中醒來。

其實除了對自己故意的捉弄之外，他在班上算是個極度沈默寡言的人。

一副漠不在乎的模樣，讓班上很多人都不敢親近他，而他本人好像也不太在意這個。

上課的時候幾乎都在睡覺，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我因為認為自己有幫他掩護的道義，

所以每次在老師快要靠近或抽點人回答時，就會偷偷用鉛筆戳他一下，有時候還必須戳好幾下呢。

他家裡好像發生了一些事，常常在請事病假。他沒來學校的那天，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基於同情心氾濫，我會幫他抄筆記然後放在他的抽屜裡，

用其他課本稍微隱藏一下，我會告訴自己這是功德一件。

班上同學都知道我們兩個是仇人，如果有人發現我幫他做這種事，肯定要大肆宣傳。

所以我選擇為善不欲人知。

這樣想起來，自己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他，反而偶爾會偷偷觀察他的舉動，可能是好奇吧。

她邊喝熱茶邊看起一張張的考卷，也許是太燙的關係，茶水濺了出來。

濺濕了一張考卷，她拿了面紙輕柔地擦拭了正面，有些字都糊成一片。

她在心裡責備自己的不小心，接著翻到背面準備擦拭的剎那，拿著面紙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像遭受重擊一般，頭有點暈眩。

考卷的背面全部都是左邊側臉的自己。

有專注低頭答題的自己、有疑惑思考的自己、有抬頭聽講的自己、也有心不在焉發呆的自己.....

她有點慌亂地開始翻著每一張考卷的背面，發現每一個季節的自己，然後眼淚無聲地滴了下來。